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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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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人頭攢動,學子們亦踮腳而望,意圖一窺緣由。

顧珩不由皺了眉,他是最厭形色張揚之人,此時又身處街前,實是有些厭倦。

一旁賀風也被叫嚷聲引得回顧,認清了此人是城西主修的監事,這才沒有阻攔。

賀風察覺顧珩神情變化,趁那人開口之前,將忙將此人拉到一旁:“這麽多人,你瞎叫喚什麽。”

對於賀風來說,他在意的並不是出了什麽事,因為無論是什麽,他都近乎虔誠的相信顧珩能擺平。

只是,賀風方才跟人爭談話,一時恍惚,聽到那句話連起來是“丞相出事了”,左眼皮不經意的一跳,深覺不是什麽好征兆,這才語氣平直斥他。

見賀風把人穩住後,顧珩這才上前。

“你緩口氣,好好說。”

只見來人先是雙手撐著腿大口喘了幾口氣,這才擺了擺手。

“回丞相,那邊、那邊打起來了,都見血了。”

賀風此時還提著他的領口,聽聞此話後更是將人幾乎拽起。

“你把話說清楚些,哪裏打起來了?”

“賀風!”顧珩呵住賀風的動作。

“屬下不敢妄言,屬下帶人在城西查看的天師府選址,突然來了一隊兵馬,說是奉了您的命護衛我等行事,因而我等也未阻止,只是行到歸元寺時,有一處地畝與要新修的天師府有些交疊,我等預備上前交涉——”

這人狂奔而來,一長串話後說的有些口幹,立時狠狠咽了口唾沫。

“你這蠢人,還不快說。”賀風預感到事情緊急,於是狠往此人後背拍了一掌。

“未及我等上前與歸元寺的僧侶交涉,那兵將就直直的持刃上前,說甚麽阻礙丞相大事者,均不留情。兩方推攘相持中,竟連帶傷了好幾個小沙彌,您還是快去看看吧。”

賀風與顧珩經事許久,雖有驚詫,但並未外露,只是按在那人肩頭的手又緊了些,猶豫了幾番才望向顧珩:“丞相……”

顧珩面不改色,只問向那人:“這隊兵馬別的是什麽腰牌。”

“屬下趁亂時看了,他們是京察司的人。”

京察司,顧珩此時心中隱隱拂過一絲疑慮,但暫時無法聯系其間玄妙,亦無法澄明。

顧珩擡眼看了看眼前的三清宮,只覺先時所憂之事,現已逼臨己身,關於廟堂黨派之間的權利傾軋,似乎也在逐步漫開。

只是現下,他尚無暇理順自光州之事至今,究竟是哪雙手在其中操控。

顧珩“嗯”了一聲算是回覆,而後轉身向秦榮及身後學子道:“今日我還有些要事要理,你等還是要專心文章,取百家之長,不可窮究異學字眼,待萬事太平——”

不知怎的,顧珩竟順口說出了一句“萬事太平”,他自己也一滯,有什麽是不太平的?這算是讖言嗎?

他的目光沈了沈,倉促結尾:“我會在龍虎觀再開清談。”

待料理完秦榮之事,一行人趕到歸元寺時,局面更為緊張。

寺門大敞,寺內已然進駐了幾路官兵,門口守著的有幾個已血染僧袍的僧侶,而通往山門的石階下與階側,亦均堆積了兵卒。

這哪裏還是做廟宇,說是軍帳亦不為過。

顧珩今日並未著官衣,也未著寬大的道袍,而是一件束身的烏衣,預備收拾土木時方便。

而這身不顯身份的衣裳,卻使他遭到了那領頭兵將的攔斥;“你等何人,未見此地已圈了嗎?”

賀風一把推開那人橫在面前的長刀:“還說奉了丞相之令,而今丞相就在你面前,你這狗眼也未曾發覺!”

賀風此話落地,那領頭的只是大略掃了一眼顧珩,甚至都未加追問即收了兵戟。

他的此種動向令顧珩更為不安,這次兵鬥的意圖顯然不在地畝之爭,而在於他。

顧珩擡手止住了賀風的詰難:“幹系體面,既是打的我的名號,勿要鬧得太難看了。”

“可是丞相,他們這還不算過嗎!”賀風意指寺前受傷的僧侶。

顧珩不答賀風的話,而是徑直向上走去,而他未發覺的是,在寺門斜對的密林中,秦榮正在暗中窺視著一切。

很久之後的一次清談上,秦榮曾說,顧珩風骨,允執而涼薄。

快到寺門時,幾個坐在寺門前的沙彌意圖阻擋,直到寺中主持迎面而出,才算化解。

“顧相,老衲禮佛數十載,自問與顧氏之道法從無幹涉,今日丞相派兵掠我地畝,傷我僧侶,實在不是修為之人該有的行事,善哉。”

顧珩此職,本就是陛下授意,並非他所執意行事,而今日京察司官兵所為,誤使歸元寺以為是顧珩要行“天下一教”之事,實在是手段狠烈。

顧珩依舊不改面色,只冷聲道:“此事非我所願,即已成局,便由我執下所管,歸元寺一切傷員與損毀,本相皆會善後。”

言罷,顧珩只向寺內望了一眼,金身破敗,廊柱中折,僧侶往來皆染血色。

顧珩轉身往階下走去,賀風迎面而來。

“丞相為什麽不與他說清楚,您何時曾遣人如此行事?”

“已成定局,多說無益。”

數十階清石階,顧珩走的極快,最後落腳在那個持戟的兵長身側。

第一場秋雨落下了。

顧珩只是負著手,任細雨飄灑:“京察司,本相何時給過你職權。”

“京察司千鷹衛,行的就是京中協查、助事之權,我等無需再領丞相私命!”

“很好。”顧珩淡淡了一句。

他回身望向山門,顧珩眉眼中自帶一種清冷,即便是深受道法浸潤,也只是平添了幾分曠達:“你打算什麽時候收兵。”

“此等僧賊礙事,待其歸順了,自然是收兵之時。”

顧珩上前拿過他的腰牌掃了一眼,淡淡道:“張總衛,若執意如此,明日此時——”

顧珩拂身而去,只留一聲餘音:“是你殞命之時。”

秋雨襲人,顧珩回到清平觀時,身上的烏衣已浸透了,因是麻衣,淋雨後便格外發沈紮人。

“丞相預備怎麽辦。”賀風為他卸下衣裳。

“等。”

顧珩擇了件大氅披在身上,這樣的雨天,他倒有些想秦觀月的一碗熱粥。

見賀風不解意,又續言:“此人敢亮出身份來行事,自是做好了萬全準備,我在暗處,不好擅動。”

顧珩方想吩咐下人熬一碗姜湯,外頭無塵通稟說到人已來了。

顧珩忽才想起今日有約,這才披了氅向外室走去。

昏暗的室內,兩個男子撫著胸口向顧珩作禮。

“罕赤闊給丞相見禮,丞相與天無極。”

疲乏的身軀讓顧珩徑直走向了椅子,只擡了擡手應付:“佐汗自便罷。”

“今日我二人前來,是有一事要跟丞相商議,朝廷這幾年的輜重錢糧一年比一年少,如此下去,你屯養的那些……”

罕赤闊話未說完,便聽到顧珩拍案之聲。

“佐汗,這是在宮裏,不是在你的漠察。”

顧珩閉了閉眼,養蓄了些精神,這才開口:“燕帝耗財,近年內帑已虧空見底,本相知曉你的辛苦,該有的銀兩好處,本相答應的,自會給你。”

得了顧珩此話,二人轍起身作禮答謝,之後卻又佇在原地不肯挪動。

“還有什麽,快些說罷。”

“回丞相,罕赤闊有罪,昨夜幾個兄弟吃大了酒,路過哪個園子時見得了兩個美人,一時沒忍住就——”

顧珩不耐煩的扣了扣桌面:“挑要緊的說。”

“是未遂,但不巧,好似被個王爺撞上了。”

“知道是哪個宮的人嗎?”

罕赤闊一側手,作思量狀:“罕赤闊不知,只是那兩個兄弟酒醒了之後,說其中一個叫什麽墨隱。”

而後又緊接著緒言:“估計是什麽宮的雜役內侍罷了,那兩個兄弟我已教訓過了,如若王爺責問起來,還望您周旋一二。”

顧珩得聞墨隱二字,腦內瞬時清明,那秦觀月呢?再見罕赤闊二人嬉笑之狀,只恨不得立時誅殺。

陸起章這幾日陪燕帝手談,得閑的唯有城陽王,只是在此事上,顧珩竟挑不得他的錯。

“殺了。”

罕赤闊一時發楞,沒曾想顧珩會如此作答,便再問:“丞相說什麽?”

“你手下那二人,殺了。”

毓秀宮中,秦觀月在午憩被熱得醒來,與此同時,聞見了一陣淡淡的草藥香。

才將入秋,窗外飄著細雨,不知為何,殿中燒起了暖爐,烘得滿殿幹燥。

秦觀月迷迷糊糊睜開眼,許是昨夜淋雨受了寒,醒來後她覺得口幹舌燥,嗓子疼的說不出話。

懶懶轉了個身,雪白纖指挑開床簾,含糊地向墨隱要水喝。

過了片刻,她聽見一陣極輕的腳步聲,隨後,冰涼的青瓷杯碰上了她的指尖。

秦觀月閉著眼接過青瓷杯,從玉枕上稍稍仰起頭,半闔著眼將那杯水飲盡。

而後又將小杯遞出簾外,聲音又懶又嬌:“還要。”

簾外人沈默了一瞬,並未動作。

秦觀月擡起長而密的漆睫,榻前,一抹蒼青色的衣角撞進她的眼簾。

“醒了。”

顧珩微涼的聲音在榻前響起,秦觀月驚得險些叫出了聲,恍然間,她以為自己還陷在夢中,躺在榻上楞了半晌,才敢順著那抹衣角緩緩向上看。

顧珩長身直立在她的榻前,靜靜地垂眸看著她,面容清冷肅靜。

他伸手接過秦觀月手中握著的青瓷杯,問了一句。

“還要嗎?”

顧珩的語氣正經,卻讓秦觀月聽得耳廓一紅。

她察覺剛才自己的那句“還要”不妥,尤其是在顧珩面前,像是故意要引惑著什麽。

秦觀月微紅著臉搖了搖頭,擡眼望著他,眼底還沾染著惺忪的睡意。

“不要了。”

她鮮少流露出這般懵懂的姿態,與嬌媚面容生出一種強烈的對比,更具別樣風情。

“珩郎,你怎麽在這?”

秦觀月下意識地向簾外探望,害怕叫哪個冒失闖進的小宮女看見。

往日他們私見,大多是在清平觀或玉清閣,顧珩從沒到過她的寢宮。

毓秀宮人多眼雜,顧珩實在是膽大妄為,青天白日之下,他一個外臣,怎麽敢來她的寢宮。

顧珩掃了她一眼,這宮中的每一處地形他都熟稔於心,每一朝的皇宮都會有幾處暗道,防止叛兵闖宮,以便帝王逃生。

他沒回答這句話,只是輕緩掀開了她身上的被子。

“把寢衣褪了。”

“什麽?”秦觀月恍然以為錯聽,睜眼看著顧珩。

“沒有人會進來。”顧珩坐在榻邊,“月娘,轉過身去,把寢衣褪了。”

顧珩總是這樣,不喜歡說清緣由,仿佛與她多說一個字都覺得費勁。

秦觀月時常反感他的這種□□,卻也知道他的固執,不想與他較勁。

她順從地轉過身去,緩緩褪下身上的寢衣,露出瑩白的肩頸,纖瘦的腰窩。

腰間雪白的肌膚上,那一片淤腫的青紫尤為觸目。

她的小臂上、腿上皆有著輕重不同的斑駁傷痕,比那次在清平觀,顧珩為她上藥時還要嚴重。

顧珩緩緩擰起眉頭,聲音暗藏著不悅:“被誰欺負了?”

秦觀月細想了想,顧珩今日反常地來寢殿找她,想是已知道了昨夜發生的事。

她半撐著身子轉過身來,一雙眼秋水盈盈,藏盡情意,望著誰,誰都不免心顫。

“沒有誰欺負我,是我不小心碰到的。”

她還是不說,非要等到顧珩親自來問才算好。何況昨夜是城陽王救了她,她若是主動交待,或許還會惹得顧珩不快。

“上次也說是摔的,你不是小孩子了,還會這麽不小心?”

雪紫簾幔裏,秦觀月將墨發撥到胸前,一手撫著抱腹遮身,一邊在被衾上輕輕柔柔的轉身。

秦觀月擡起那雙勾人的眸子,紅唇噙笑,非但沒向他抱怨,反而輕語寬慰著他。

“弄傷了不好嗎?珩郎會來幫我上藥。”

她伸出雪指,緩緩劃過他的手背,顧珩想抽回手,卻被她輕輕勾住小指。

她如往常般綿綿待他,掩藏著心中的算計。對於顧珩,她還抱著觀望,若是他能穩坐高臺,她還是樂意在他身上多費心思的。

秦觀月擅於挑火,卻也有撫平他人心緒浮火的本事。

顧珩被她說的輕笑一聲:“你倒乖覺。”

他與漠察使臣會面之後,回清平觀取了藥膏,便先向毓秀宮趕來。

藥膏被他放在懷中,本想質詢秦觀月一番,卻被她輕松猜到來意。

這是他第二次為她上藥,比起上次有意無意的挑弄,這次的秦觀月倒安分了不少,乖乖趴在被衾上,享受著顧珩的照顧。

冰涼的藥膏在手掌溫了會,才輕輕覆上她的玉腰,饒是拿捏著力道,她還是疼得低聲吟了出來。

許多事,顧珩已漸漸弄清了眉目,譬如這兩次秦觀月的傷都不是她自己無意的摔碰所致,但還有些事,是他尚不明白的——

秦觀月為何要隱瞞這一切,不讓他知道。

顧珩微瞇眼看著那深深的淤紫,淡淡地拋出一句令人膽寒的話:“那兩個漠察人,已經死了。”

秦觀月有些意外,事涉兩國邦交,她以為這事就算傳到顧珩耳中,他也只會隔靴搔癢地處置兩句,卻沒想到,顧珩會直接處死那兩名漠察人。

放在此時此刻,秦觀月沒能感到欣喜。

眼下顧珩地位不穩,她觀其狀隨時要另擇高枝。若是兩廂利用反倒容易離散,可現在顧珩似乎比她想象的,還要在意她,倒讓事端變得棘手了。

她心中想著對策,面上輕蹙起眉,頗為意外的模樣,眸底似有些驚顫,囁聲道:“珩郎都知道了?”

“嗯。”顧珩掌下是女子細膩的肌骨,卻揮不散心底的陰郁,沈默許久,他才開口,“昨夜為什麽不告訴我?”

“娘親的事已經勞煩珩郎許多,我不想讓珩郎再為我憂心。”秦觀月輕聲道。

那嬌軟的蘭軀在雪紫的衾被上流曳雪光,光滑的脊背猶如雪山。

這是與顧珩親密過數次的女子,她的每一處豐盈與陷落,每一個敏銳的角落,他俱了然於心。

可他似乎只了解這具軀體的外表,卻並不谙熟她的內心。

他停下了掌間為她塗藥的動作,目光沈沈:“昨夜是誰為你解了圍?”

掌下的軟軀微微一顫,他感受到了她的片刻僵硬。

顧珩既已知道昨夜的事,應該不久也能知道是誰救了她。

可若是讓顧珩知道是城陽王救了她,他又會如何呢?

從奇石林到葡萄架下,似乎每次顧珩的失控,都與陸起戎有關。

秦觀月攥緊了肩下的錦被,猶豫再三,知曉不能再瞞,只得躊躇道:“昨夜城陽王恰巧路過,是他救了我。”

顧珩靜默良久。

秦觀月心中砰砰直跳,頗不安地問了一句:“珩郎?”

她正想擡眼看顧珩的神情,此時卻聽得墨隱急急走近,在屏風後落住了腳。

墨隱道吳嬪在外等候已久,褪了珠釵,不著粉黛,非要見秦觀月一面。

秦觀月心中慌亂,下意識地責怪顧珩:“你不是說沒人會來嗎?”

顧珩默默地收起藥膏:“你宮中的宮人都被遣去辦事了,不會進來。但我也不省得吳嬪為什麽會來。”

吳嬪昨夜還與淑貴妃陷害了她一次,今日突然趕來,不知是否受淑貴妃指使,若是讓她看見顧珩在自己榻邊,豈非自尋死路。

秦觀月慌亂地披上寢衣,推了推顧珩:“你先回去,我晚些時候再去找你。”

顧珩告訴秦觀月,要走暗道,也要先出寢殿大門,勢必會撞上吳嬪。

秦觀月又急又惱,聲音不禁染了一絲埋怨:“那怎麽辦?”

顧珩默了默,褪下了外袍雲靴。

“讓她站在屏風後說話,不得靠近。”

這不是秦觀月第一次與顧珩同榻而枕,可這樣狼狽的姿態卻從未有過。

寢殿中的暖爐未熄,衾被覆在身上,勉強遮住其間春色。

那扇繪著蓬萊仙境的羽紗屏風,薄透非常,本為觀賞所用,並不能遮掩什麽。

秦觀月面向屏風側枕著,顧珩的掌心還覆在她的腰間,她不敢隨意動作,生怕一動就不慎顯露出她身後的顧珩。

被衾中,那輕紗寢衣只披在她肩上,其下是綿延無盡的雪色,顧珩溫熱的氣息落在她的後頸,雪白的肌膚泛出微紅。

墨隱假稱貴妃稱病,不宜見人,領著吳嬪走到屏風後便站住。

此時吳嬪已是梨花帶雨,啜泣著跪在屏風後。

透過那扇屏風,秦觀月甚至能看見她今日戴著一對雙蝶戲珠的耳環,倘若吳嬪一擡頭細看,想必也能看清她緋紅如胭脂的臉頰。

原先,無論吳嬪這此前來用意為何,她至少能夠稍作體面的應付一切。

若是認罪投誠,她便款款待之;若是執迷不悟,她也有別樣的手段。

可如今,秦觀月只覺得羞愧裹挾全身,她緊張得攥緊了錦被,渾身僵硬,香汗不止。

而身後的顧珩,更是不知在想什麽,竟將沾著藥膏的掌心,繼續覆在她的腰上,緩緩地將藥膏揉進她的肌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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